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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母改嫁后,我成了京城白富美完结文

凤衾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云荞醒来的时候,船已经靠在了通惠河上的漕运码头了。她眨了眨眼,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,一旁的船娘正端着个小饭碗坐在床铺边上,见她醒了,只小声劝道:“云姐儿饿不饿,周大娘给你做了鱼汤面,咱好歹吃一口。”云荞心里却只想着徐氏,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,但一想到周大娘也是朴实善良之人,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她撒气,便悄悄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,小声道:“周大娘,我不想吃面条,我就想我娘,我想去找她!”这实在让船娘无言以对,京城那么大,徐氏下了船,往哪里去根本不知道,又如何能找得到呢?周嫂子只稍稍叹了一口气,又想着今儿并没有听说有人落水的事情,想来那徐氏未必也就真的自戕了,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怕云荞听见了风声,因此并没有轻举妄动,只想着等他们的船进了京城,...

主角:云荞徐氏   更新:2024-11-14 09:47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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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云荞徐氏的其他类型小说《随母改嫁后,我成了京城白富美完结文》,由网络作家“凤衾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云荞醒来的时候,船已经靠在了通惠河上的漕运码头了。她眨了眨眼,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,一旁的船娘正端着个小饭碗坐在床铺边上,见她醒了,只小声劝道:“云姐儿饿不饿,周大娘给你做了鱼汤面,咱好歹吃一口。”云荞心里却只想着徐氏,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,但一想到周大娘也是朴实善良之人,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她撒气,便悄悄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,小声道:“周大娘,我不想吃面条,我就想我娘,我想去找她!”这实在让船娘无言以对,京城那么大,徐氏下了船,往哪里去根本不知道,又如何能找得到呢?周嫂子只稍稍叹了一口气,又想着今儿并没有听说有人落水的事情,想来那徐氏未必也就真的自戕了,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怕云荞听见了风声,因此并没有轻举妄动,只想着等他们的船进了京城,...

《随母改嫁后,我成了京城白富美完结文》精彩片段


云荞醒来的时候,船已经靠在了通惠河上的漕运码头了。

她眨了眨眼,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,一旁的船娘正端着个小饭碗坐在床铺边上,见她醒了,只小声劝道:“云姐儿饿不饿,周大娘给你做了鱼汤面,咱好歹吃一口。”

云荞心里却只想着徐氏,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,但一想到周大娘也是朴实善良之人,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她撒气,便悄悄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,小声道:“周大娘,我不想吃面条,我就想我娘,我想去找她!”

这实在让船娘无言以对,京城那么大,徐氏下了船,往哪里去根本不知道,又如何能找得到呢?

周嫂子只稍稍叹了一口气,又想着今儿并没有听说有人落水的事情,想来那徐氏未必也就真的自戕了,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怕云荞听见了风声,因此并没有轻举妄动,只想着等他们的船进了京城,到时候互通不了消息,即便她死了,云荞也是绝对不知道的,只当她是回了柳州去了。

“你娘回柳州老家有事情,嘱咐我先把你送去你父亲那里,等她办好了事情,你就让你父亲带着你,一起回柳州找你娘,你说这样不好吗?”船娘虽说不忍心,但终究还是对云荞扯起了谎话来,想来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,也应当是很好糊弄过去的。

可谁知云荞却开口道:“周大娘,您别骗我了,老家压根就没有什么事情,我父亲当了驸马了,早就不要我们母女了,我娘是怕有她在,父亲不肯认我,所以才走的……”

船娘被云荞的话吓了一跳,原来这小姑娘看似年纪小,脑子却是一门清,只怕她是偷听到了他们和徐氏说的话了,早知道自己的父亲原已经成了别人的相公。

可是……这么小一个孩子,到底能懂多少,船娘心里还有些嘀咕,因此只故意笑道:“云姐儿说你父亲当了驸马,你知道驸马是个什么东西吗?”

云荞抿了抿唇,知道周嫂子只把她当小孩子,点点头道:“他娶了公主,不要我和我娘了……”

徐氏是宋澜原配,彼此合过婚书,沐宜长公主就算嫁给了宋澜,按大魏的律法,她也只能当妾室。可她一个堂堂的公主,又怎么可能给人当妾室呢?所以……前世徐氏一出现在他们面前,就是必死无疑了。

云荞原本想着,两人若是就这样回到柳州,就当是没在京城出现过,好歹也能留一条命来,哪怕度日艰难,终究是活着的,只要活着,便还有一分希望。可如今……徐氏弃她而去、生死不知,周大娘为了完成嘱托,必定是要把她送去永定侯府的,这一生竟然还是要同前世一样过吗?

船娘看着云荞心如死灰的模样,是打心眼里心疼,要不是答应过徐氏,她恨不得就把云荞养在膝下,便宜了她那两个在扬州的儿子了。

此时却不得不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船娘叹了一口气,伸手抚了抚云荞的发丝,却听船舱外传来一阵嘈杂声。

只见门口帘子一闪,船老大从外头探了半个身子进来,正要开口说话,见小姑娘微眯着眼睛,像是还没睡醒,便极力压低了声音道:“城里丢了贵人,官爷正上船搜查呢,专找十来岁的孩子,听说我们船上有小孩,非要过来瞧瞧。”

船娘听了,只蹙了蹙眉心道:“我听说他们要找的是男孩,我们船上总共一个女娃娃……”船娘虽这么说着,只是那巡查的官爷已经走到了舱口,便只好把云荞从床铺上抱了起来,拿脸正对着门口,好让人看清楚了。

带头找人的官爷便往里头看了一眼,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像,见不是画中之人,便大手一挥,一行几人又原路返回。

船老大一路点头哈腰跟着出来,又在后头喊道:“官爷一路辛苦了,可要在船上喝杯热茶再走?”何家的商船向来在京城吃得开,这些捕快看着何家的面子,也不会在船上胡来的。

那些人并不理会他,只径自跳上了小舟,又往别的船而去。

为首的那人穿着石青色绣黑熊蟒袍,腰间佩着六扇门的令牌,乃是六扇门的总捕快张耀。看来皇帝对自己这位外甥的安危,也十分的挂心,竟派了三司的捕快查访。

通惠河河面宽阔,靠近漕运码头的河道,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,想要在这成千上万的船只里头,找出关押着小世孙的那一艘,无疑是大海捞针。

更何况,万一信息有误,小世孙根本就没有在船上,那他们岂不是被人耍的团团转。

张耀看了看这无边无际的船只,忍不住蹙了蹙眉心。

******

见捕快们已经下了船,周大嫂才抱着云荞走出了小舱,天色已经擦黑,她看了一眼那翩然离去的小快船,转头问船老大道:“到底丢了什么人,这么大的阵仗?”

船老大转过头来,视线正巧在云荞的身上顿了顿,一想到丢的这位是沐宜长公主的长子,也算是宋澜的继子,而云荞是宋澜的嫡女,此时却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,顿时觉得世道不公。他欲言又止,像是怕云荞能听懂一样,可转念一想,云荞不过七八岁,且她如今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便是沐宜长公主的驸马,因此只开口道:“沐宜长公主的长子、安国公府的小世孙不见了。”

云荞心下却觉得这称呼颇为熟悉,只一时没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,待她细细的想了想,才恍然回想了过来,这位小世孙姓安名世显,是沐宜长公主嫁给安国公世子时生的儿子,若是云荞没记错的话,这位小世孙在她前世进京之前,好像就已经夭折了。

当时她进京的时候,时值小世孙夭折不久,因此沐宜长公主见宋澜竟还有一个女儿,就发了疯了,说是他这个新来的闺女,克死了她的儿子……

徐氏把云荞送到公主府的前几年,宋澜一直把她养在京郊的别院中,那时候日子虽过的清苦,却也自由几分。

周嫂子也跟着道:“那不是皇帝的外甥吗?怪不得出来这么多大捕快!”她这才说完,一扭头却见云荞满脸惊恐的表情,以为她是被吓坏了,只急忙安慰道:“云姐儿别怕,那些抓小孩的虽然可恶,可你只要乖乖的跟着大娘,他们就抓不到你!”

云荞的思绪一时被拉了回来,她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,因此只用力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绝不乱跑。

周嫂子见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,真是喜欢到了心坎上,一想到明天就要把她送走,是打心眼里的舍不得,但也没有办法,因此只问了船老大道:“让你雇车,你雇上了没有?”

船老大只笑着点头道:“雇上了,明儿早上巳时初刻你带着孩子去驿站就行了。”船老大说着,又有几分不放心,只继续道:“要我陪着你一起去吗?”

“用不着。”周嫂子皱着眉心,把云荞搂在怀中,叹了口气道:“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云姐儿……”

她这厢话还没说完,船老大就凑到了她耳边,趁她不在意,压低了声音道:“你要是喜欢闺女,那咱俩今晚就造一个呗?”

周嫂子一听这话,顿时就羞红了脸,她又抱着云荞,一时不好发作,便狠狠的瞪了她男人一眼道:“杀千刀的,都是要当爷爷的人,还这样老不正经!”

云荞也没想到船老大忽然就开起了黄腔,想来他是当云荞小娃娃,压根听不懂这些,云荞只尴尬的无所遁形,只能将头靠在周嫂子的肩膀上,不让人看见她那涨得通红的小脸。

******

却说徐氏自知命不久矣,寻亲不成、回乡无望,见船家开着船走之后,一时间万念俱灰,便丢下了行李,一头栽进了河里。

她原是无惧生死之人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云荞,河水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,口鼻耳目全被冰冷的河水灌满,命悬一线之际,徐氏却似乎听见了云荞的哭声。

她心下一惊,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,却哪里有这个本事,脚下更似有水草缠住了一样,越挣扎就沉得越快。不过片刻,就已筋疲力尽,身体便慢慢的下沉。

见生还无望,徐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,竟在水底睁开了眼睛,只觉得周遭白茫茫一片,恍如一个混沌的世界,她早已经不知自己是生是死,还以为已经到了阴间,心中涩然一笑,暗道:“原来死也不过如此。”

徐氏怆然一笑,渐渐失去了知觉,恍惚间竟然好似看见一张陌生的人脸,从自己的面前一闪而过。


盯着云荞的人长得贼眉鼠眼,一看就是做惯了人贩子生意的,见云荞抬眸往这边扫过来,便端起碗来,将头埋在里头装作喝汤的模样。

云荞茫茫四顾,都是陌生人,她虽然没什么食欲,可想着不能让周嫂子担心,好歹还要多吃两口,因此只又低下头,一口一口的吃着馄饨。那馄饨就着汤,原是有些烫的,云荞吃得很慢,一口还没吃完,只觉得腰间一紧,她反射性的想要低头去看,只见一只大手从眼前蒙过来。

云荞没来得及喊出声,嘴巴就被牢牢的捂住了,坐在身边的哑扑正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,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在意,云荞挣扎中在长凳上蹬了一下,一只绣花鞋就落在了凳子上。

那哑仆竟还没任何反应,云荞已经被人牙子抱出了两丈远,这时候坐在隔壁桌子上的客人才反应过来,大喊道:“人贩子偷娃了,那是谁家娃!”

众人一听这话,只纷纷四顾,见自己带着的孩子还在身边,便放下心来,偏那哑仆是个聋子,压根就听不见,仍旧只是低着头吃馄饨,云荞被那人贩子掐腰抱住,又捂着嘴巴,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能一个劲的对他拳打脚踢,可她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小姑娘,这点力气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,无疑是泥牛入海,全无用处。

人贩子见已惊动了众人,走到一处拐角,一个闪身就入了一条没人的巷子。云荞还在不断挣扎,那人跑了一路,显然也是累了,手上的力道也比方才小了许多,云荞见机挣脱,一睁眼却正巧看见周嫂子从巷口一闪而过,她急忙喊了一声,话音刚落,只觉得后颈一疼,便失去了知觉。

周嫂子和那摊主还了一会儿价,好不容易花了二钱银子,将那玉坠子买了下来,她揣着东西往馄饨摊那边走,路上似乎有听见有人喊她,只回头看了一眼,却也没见到人,便只又高高兴兴的继续往前走。

可谁知才走了几步,那哑扑手里拿着个绣花鞋,从前面飞奔而来,一边焦急的指着绣花鞋,一边又往周嫂子身后指去。

原来方才他光顾着吃东西,并没有在意云荞,等他吃完了馄饨,才发现云荞不见了,一旁的凳子上只剩下一只绣花鞋。这时候旁边摊子上的人才跟他说,刚才坐在他身边的小女娃,被人给抓走了!

哑仆急得团团转,又说不清楚话,早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,周嫂子再听不明白,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,拉着哑仆的手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云姐儿丢了?”

哑仆见周嫂子听明白,只一个劲的点头,又往后面指了指,示意人是从那边跑的,两人急忙往那边寻去。

可这码头人来人往,任他们怎么寻找,又哪里还有云荞的踪影呢?

******

云荞醒来的时候,是在一间黑漆漆的小房间里,她动了一下,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,嘴巴也被破布给塞住了,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

房间里很暗,像是没有窗户一样,她眯着眼睛缓了半天,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耳房,唯一的一扇窗户用深色的布蒙住了,把所有光线都挡在了外头。

借着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光,云荞看见小房间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好些小孩子,一个个都跟她一样,被反绑着双手,嘴里塞着布条。

云荞立即就明白了过来,这是人贩子窝藏被拐小孩的地方。她吓了一跳,背上已经渗出了一丝冷汗,只往后靠了靠,却不知是压到了什么东西,软绵绵的一团,把她吓了一跳,转头看时,却是一个大约十来岁的男孩,正阖眸靠在墙头。

正这时候,门外忽然就传来一阵脚步声,紧接着只听咯吱一声,耳房关着的小门打开一条缝,一个身材魁梧、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从外面走进来,只扫了一眼这屋里的孩子们,从地上一手一个的提了好几个起来,对着门外的人道:“这几天风头紧,这些娃们也被关了好几天了,我这就带几个给你看看。”

外头的牙婆就开口道:“我知道,还不就是因为安国公府丢了小世孙,搅的整个京城都不安宁……”那牙婆说着,只冷笑一声道:“也是那小世孙命好,托生在了长公主的肚子里,要不然谁稀罕他的小命,听说谁要是帮长公主找回了小世孙,赏银十万两!”

这话让云荞听了也倒吸一口冷气,十万两银子,天下哪个人不想要,怪不得连三司衙门的捕快也都四下里查访。只是眼前的汉子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,只一手提着两三个娃儿走到门口,对那牙婆道:“这几个娃都是从苏杭那边弄来的,江南的水土最是养人,你看看如何?”

外头天色还亮着,几个女娃儿被拎了出去,一时惊得哭了起来,那牙婆嫌被塞着嘴巴看不清容貌,只上前把她们嘴里的布都拔了出来,一时间小院子里哭声震天。

中年男子就吼了一声道:“不许哭!”

吓得几个小丫头顿时噤了声,只抽噎着不敢哭出声响来。

那牙婆伸手捏着下巴颏一个个的看了过来,只是蹙着眉心头,从五个里只挑了一个出来,对那人贩子道:“就这个看着还行,其他的也只能卖到小户人家当个丫鬟。”她说着,忽然就走到门口,对着里头扫了一眼,眼珠子顿时就亮了起来道:“我看墙角那小丫头不错,里头黑压压的看不清,带出来给我瞅瞅?”

那人贩子闻言,却是皱了皱眉,摇头道:“那个可不行,那是本地货。”

牙婆会意,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句,只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,让跟着的人将方才那几个小女娃都抱走了。

云荞被堵着嘴巴,也没办法呼救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耳房的门又被关上了,里头又陷入一片黑暗。她往墙角又缩了缩,扭头的时候,正迎上那小男孩幽深的眸色。

安世显不知道为什么,他会重生到了当年自己被绑架的时候,可对于这一段记忆,即便过去了十几年,他仍旧记忆犹新。

世人都以为当年安国公府的小世孙是走丢了,可其实真相并非如此。当年他被人绑架,匪徒连十万两的银子都不要,还是要把他扔进河里,这就足以证明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谋杀。

安世显死后,身负怨气,竟并没有魂归黄泉,他飘飘荡荡的想去找自己的生母,便附身在了公主府中,她母亲沐宜长公主命人为他画的那幅画上。

画是死的,不会长大,可他却一日日的长大,看着公主府的兴衰没落,也看着那名叫云荞的姑娘,穿上嫁衣,从此离开囹圄,却传来了她在大婚当夜投缳自尽的消息。

再后来,镇国公叛变,公主府一夜大火,将他附身的那一幅画烧成了灰烬,他一睁眼,竟又回到了当年被人绑架的时候。

云荞见那小男孩面无表情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只是眼下两人都被抓了起来,总要想想办法才是,她拧着肩膀朝那小男孩身上蹭了蹭,再凑过去看他时,一颗心便已是漏跳了几分。

只见这小男孩长得圆头大眼、面目清秀,一双眸子更是炯炯有神,这分明就是那沐宜长公主早夭的长子安世显!

云荞虽然没见过安世显本人,可她见过他的画像,传闻那画像是沐宜长公主找了西洋的画师,按照沐宜长公主口述的她儿子的容貌,画出来的,云荞本来还觉得那西洋画师画出来的未必真的像,此时一看,却是与那画上别无二致。

只是……她实在没有想到,这安世显竟然也被人贩子给抓了!

“呜……呜……”见外面人贩子的脚步声远了,云荞这才朝他挤了挤眼睛,只转过身来,用被绳子捆住的小手,去够他嘴里的布条。

安世显会意,只低下头配合云荞的动作,不多时他嘴里的布条就被抓了下来,他又一口咬住了云荞嘴里的布条,拉扯着将那布条吐到一旁,一脚将躺在自己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踢醒。

云荞口中的布条被扯了出来,只急忙大口呼吸,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,便睁大了眼睛朝安世显看过去。

那被踢的小男孩吃痛,只睁眼醒了过来,见自己被捆着,惊讶的在地上一个劲的挣扎,嘴里不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。

这时,坐在云荞身边的安世显才缓缓的开口道:“福生,你别吵,我就把你嘴里的布拿出来。”

那被叫福生的小男孩只一个劲的点头,安世显这才低下头,把他嘴里的布条咬了出来,刚吐掉布条,那人就对着地面吐了几口口水,这才道:“少爷,公主怎么还没派人来救我们啊!”

云荞早已经识破了这两人的身份,因此只故意开口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是刚才那牙婆口里说的长公主要找的人吗?”


此时已是子夜,船上的人皆已休息,萧昊焱转身扫了一眼,月光如洗、河面静谧,船后并无动静。

刘安今日上船之时,早已经将这船上所有客人的身份查了一遍,此时也不由有些八卦道:“说起这个沐宜长公主,这船上倒是有两个人,跟她有莫大的关系。”

萧昊焱对这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,但见他说的有几分眉飞色舞,倒也勾起他几分好奇,只听他继续说下去道:“这船上有一对姓宋的母女,便是驸马宋澜在柳州老家的妻小……”

萧昊焱蹙了蹙眉心,似是想要回想一下这船上是否有这两人,一时却想起了方才他站在夹板上,隐约听见的那小媳妇与船娘在舱中所说的话。

难道就是她?

萧昊焱对徐氏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印象,只记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,说话声倒是很好听,常听她站在夹板上,喊她的闺女“云姐儿……云姐儿……”想是只有慈母,才会有这般宠溺的声音,像把人捧在掌心中一般。

只是……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?

萧昊焱自觉有几分无聊,挥了挥手命刘安退下,他则仍站在夹板上,任子夜的凉风将自己包裹其中。

十几年了,他从马蹄碎骨、横尸遍野的沙场回来,成为毫无兵权在手的一名文官,已经十多年了。但只有在这样深邃冰冷的寒夜,他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热血,仍旧在沸腾。

所有的一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?

萧昊焱摇摇头,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去,转身登上了船只的二层小楼。

站在商船的最高处,负手而立,萧昊焱将那苍茫的夜色尽收眼底。

今夜的月光竟然这般亮,他低下头,看见在那狭窄的船舷上,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,正低头缝着什么。

许是这明亮的月光对于她要做的活计仍显得晦暗了,她时而将手中的针线拿起来,朝着月亮的方向照几下,等看清了下针的地方,再静静的低下头,一丝不苟的缝着。

萧昊焱眯眼辨认了片刻,见她手中做着的,竟是一只精致的绣花鞋。

这个女人,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,也在为自己的女儿,缝制着绣鞋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天色竟已慢慢发亮,不知不觉中,萧昊焱竟站在这船顶上,看着一个女人做了一晚的绣鞋。

而她掌心的那只鞋子也终于做好了。

长久的劳碌,让她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,险些扎进这冰凉的运河水中。这让站在船顶的萧昊焱倒是心下一紧,见她慢慢扶住了边上的栏杆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徐氏缓了好一阵,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,天已经快亮了,用不着多久,云荞也该醒了,她若是再不走,只怕没有机会走了。

徐氏叹了一口气,又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才完工的绣花鞋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,好歹……赶在了自己走之前,把这双鞋做完了。

******

船舱里静悄悄的,只有小女娃均匀的呼吸声,徐氏看见云荞的睡颜,熬夜的憔悴都好似好了不少。她将新做好的绣花鞋放在了床头,想象着云荞醒过来,第一眼就看见新鞋,一定会特别的高兴。

光是这么想一想,徐氏都觉得很幸福,但天色已经越来越亮,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。

徐氏闭了闭眼,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都收拾好了,扎成一个包袱,背在身上。

她原先还有几件好衣服,可这一路上吃喝赶路,需要不少钱,等她们到京城的时候,早已经典当得差不多了。

徐氏做完这一切,往门口走了几步,却最终停下了脚步来,她原是想不再看云荞一眼的,可是……一旦跨出了这间狭小的船舱,她们俩从此后便是天人永隔了。

徐氏终是忍不住,转过身来,几步走到床铺边上,伸手捧住了云荞的脸颊。

她不知是在梦里梦见了什么,肉嘟嘟的脸上竟还有几分愁容,就连眉心都皱起了几分,徐氏看了她这副模样,心下又是不舍,只伸出手指,在她的眉心轻轻的抚了抚,最后只小声道:“云姐儿,你一定要乖乖的,听你父亲的话……”

徐氏说完这一句,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不能呼吸,她吸了吸鼻子,将马上要落下的泪忍回了眼眶,终于站起来,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船舱。

船上无处可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这时候早有人已经起了。

徐氏走到船头的时候,只稍稍回头,就看见船娘周嫂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起了,她撩开了帘子,看了一眼就要离开的徐氏,忽然喊道:“大妹子……你真的要走吗?”

徐氏只觉得鼻子一酸,眼泪已是落了下来,却冲着船娘微微一笑道:“云姐儿,就拜托嫂子了。”

徐氏说完,已踏上了通往岸边的跳板,再没有回头看一眼。

******

云荞是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的。

他们的商船昨夜停在了香河段,此时再往前开,大约两个时辰便能进入通惠河,通惠河两岸便是大大小小的漕运码头,从南方来的船只将船上的货物搬入通惠河两岸的码头,再源源不断的运入京城。

船老大开船前会检查一下船上的客人,然后大喊一声:“开船啦!”

听到这个声音,船客们便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好,等船入了河道,平稳通行了,大家再做自己的事情去。

云荞醒来的时候,就发现徐氏不见了。

但徐氏从来不会乱跑,她便以为徐氏是去了前头的小厨房给她做早饭,可云荞进去一看,里头的煤炉子是冷的,徐氏并不在这里。

云荞怕水,不敢往船边上走,因此只爬上了二层的船顶,看见前头船娘正在晾衣服,便喊道:“周大娘,您看见我娘了吗?”

船娘一惊,方想起此时时候不早了,云荞也该醒了,她方才只顾着做事情,竟忘了去后头看她一眼,如今小姑娘亲自问了过来,她倒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。

云荞毕竟也不真的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,见船娘忽然就变了脸色,心下已经有些疑惑,也顾不得害怕,只扶着木楼梯“噔噔噔”的往前头去,喘着气跑到了船娘跟前,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,一眼不眨的看着她问道:“周大娘,我娘呢?”

云荞长得好看,年纪又这样小,白嫩的小脸因为惧怕越发显得苍白柔弱,眼看着她眼眶里的泪就要落下了,船娘只一把搂住她道:“云姐儿别怕,你娘回柳州去了,嘱咐我把你送去你爹那里,等见着了你爹,你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
云荞大骇,惊得连叫都叫不出声,只是不可置信的推开船娘的怀抱,往后退了两步道:“不会的,我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!”

她是真的没想到……徐氏会这么做!

前世,她明明是亲手把自己送到了宋澜的府上,虽然伤心欲绝,却没落半滴眼泪,坚强的像个局外人一样。

为什么会这样……云荞不住的摇头,终于大声尖叫出声,一定是自己……自己太过着急……太过害怕徐氏受辱,想着和她一起回柳州去……以为只要她们一走了之,前世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。

可是从柳州到京城,她们走了一年,徐氏怎么可能就仅凭她几句话就放弃呢!

云荞猛然想通这一点,拉着船娘的袖子,跪下来道:“周大娘,我要去找我娘,请你让周大叔把船停一下……”

商船在大运河上平稳的航行着,前头后头都是往来的船只,这时候刚刚起锚,压根停不下来。

云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,她看着逝去的流水,只一个劲的朝着船娘咚咚的磕头,忽然间身子一偏,已是急火攻心,晕倒在了夹板上。

******

下了船的徐氏却并没有马上离开,而是找了河边的一棵大树,躲在树后偷偷的看着小舱外的动静。直到天色透亮,船老大起锚开船,也没有见到云荞的身影,徐氏这才依依不舍的挪开了视线,身体靠着大树,缓缓的蹲坐下来。

胸口又袭来一阵钝痛,徐氏捂着唇咳了几声,拢在唇瓣上的绢帕已染上了一丝血色。徐氏看着那鲜红的血色,微微阖上眸子。

若不是得知自己身染沉疴,将不久于世,她又如何舍得与云姐儿分开呢?拖着这样一个身子,只怕还没回到柳州,她就已经病死在路上了。

徐氏捂着唇又咳了几声,终究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,有些沉重的迈出了步子。

不远处跟着徐氏下船的萧昊焱,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,支着一株露出白皮的枯树上,肩头不住的颤动着,却仍旧倔强的往前去。

萧昊焱正惊讶于自己为何要跟随徐氏下船,就听见不远处的水面上,忽然传来“扑通”一声声响,那刚才还支撑着树干的背影,竟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,独留河岸边一方带血的丝帕和水面上一圈白色的涟漪。


京城三条胡同里的一处民宅,打着手势的哑婆婆将一位大夫引进了宅子,顺着抄手游廊直往里走,进了三间正房里头的东厢房。

房间里布置得古朴高雅,虽看上去简单的很,但向来走惯了侯门公府的林大夫一眼就瞧了出来,放在博古架上的几样摆设,那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,价值不可估量。

他们做大夫的,从不会过问病人的身份家世,但即便如此,林大夫还是对这家宅子的主人有几分好奇。这还是他家第一次从他们保善堂请大夫,故而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小心。

哑婆婆不会说话,领到了房里便停了下来,用手指了指那张价值不菲的月牙床,只见床上帘帐幔卷,从米黄色的帷帐中,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臂。

林大夫会意,只将荞麦医枕垫到了那只手底下,这才坐在了哑婆婆搬过来的绣墩上,阖眸静静的号起了脉来。

帷帐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咳嗽声,声音沙哑、虚弱异常、带着微微喘息。

脉象沉滞虚浮、郁结于心、已隐隐有了病入沉疴之势,好在病人尚且年轻,只要调养得当,假以时日,倒也有望痊愈。

林大夫松开了脉搏,低头看时,心下却有几分好奇,住这样的宅子,睡这样的床,可这病人的掌心,竟然粗糙干裂,还有不少细细的茧,这分明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妇人的手,实在不像是这户院子的主人家,真真让人好奇。

让他更好奇的是,那哑婆婆竟将一整锭的银子,作为他出诊的诊金……

真是……行为举止极其怪异的一家人,林大夫越发想不明白,好在他们做大夫的,早已习惯了和各种人家打交道,所以也只稍稍好奇的一会儿,等他坐上轿子离去之后,便把这件事情给忘了。

送走了林大夫,刘安才从次间的帘子里闪了出来,接过哑婆婆递上来的药方,稍稍扫了一眼,便去了前院的书房。

萧昊焱早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,正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袖口的褶皱,见刘安进来,便抬了抬眸子。

刘安却已知他心下所想,只开口回道:“保善堂的林大夫看过了,那位宋夫人虽然病得不轻,倒也不足以致命,只要悉心调养,假以时日便可痊愈了。”

萧昊焱的眉心就忍不住皱了皱,假以时日、悉心调养,像她这样动不动就要投水寻死的,去哪里悉心调养?如今再回想一下,他当时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降头,竟然跳下水去把人给救了上来,平白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。

刘安见萧昊焱脸上神色变幻莫测,脑子也是转的飞快,这位爷于女色上向来冷淡的很,老夫人为了他的婚事,那也不知道是操了多少的心思,任凭美的艳的、高的矮的,也没见他看上一个,如今却带了个有夫之妇回来,难道国公爷竟是有这种爱好?

他这里正胡思乱想,却见萧昊焱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,顿时让他一惊,就见那人说道:“你乱想什么?我救她,不过就是因为她是宋澜的原配夫人,将来若是跟那群人干起来,她也算是个筹码。”

刘安见他这么说,不置可否,宋澜抱上了沐宜长公主这条大腿,他还能记得这个原配夫人?这位夫人若觉得宋澜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会在临进京的时候投河寻死?他心里虽这么想,嘴上却并没有反驳萧昊焱,反倒开口道:“既然宋夫人已经托人将那小丫头送给宋澜,到时候只看宋澜对他那嫡长女的态度,便可见他的为人……”

沐宜长公主可不是善茬,若是知道宋澜之前还有一个嫡女在,那可就有好戏看了。不过这几天她刚丢了儿子,只怕是自顾不暇了。

萧昊焱摸了摸下巴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,好整以暇的端坐在靠背椅上,吩咐下去道:“你派个人,盯着那小丫头,看公主府留不留她。”

******

云荞挂念着徐氏,昨夜几乎是彻夜未眠,等到天快亮的时候,她实在支撑不住,这才睡了过去。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过了多久,便听见耳边周嫂子的声音,云荞睁开眼睛,就看见自己已经坐在了床铺上,身上穿着粉色对襟缠枝花小褂子,这小褂子她是记得的,前世徐氏送她去公主府的时候,也是穿得这件新衣服,这衣服是她们从柳州出发前做的,因为怕小了,徐氏还特意让绣娘放大了一点尺寸,因此虽然在路上耽误了一年,如今穿在云荞的身上,却也算得上合身。

徐氏是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宋澜,好让宋澜喜欢自己,云荞一想到这些伤心的事情,便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
周嫂子正从她的包袱里找了一双新鞋出来,这鞋子是昨儿徐氏才做好的,上头绣的牡丹花鲜艳欲滴,几可乱真。

周嫂子只叹着气道:“你娘这手艺,可真是好……”她这才说一半,忽的想起提起了徐氏来,顿时就噤了声,再抬头时,果然见云荞低着头坐在床沿上,两颗金豆豆已经落到了新衣裳上。

周嫂子就皱了皱眉心,强笑道:“来,云姐儿穿上新鞋,咱先上岸吃点东西,就可以出发了。”

云荞昨日一天都没肯吃东西,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,这时候也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。她昨夜想了一宿,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,若是逃走,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牙子给盯上,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卖去哪儿,为今之计,也只能让周嫂子先送她去公主府。那沐宜长公主虽然蛮横跋扈,刁蛮毒辣,但她向来自负的很,并不会把她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放在眼底。

云荞现在所有的希望,就只能寄托在宋澜的身上。希望他能看在和徐氏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,能派人找到她,哪怕不能再给她名分、哪怕一封休书让她回柳州去,只要徐氏还活着,她们愿意从此消失,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。

明知希望渺茫,却没有别的办法,云荞握紧了拳头,将贝齿咬的紧紧的,努力忍住自己不争气的眼泪,现在她唯一害怕的,就是徐氏自己想不通,已经找了个地方,偷偷了结了此生。

周嫂子见云荞不说话,只是小拳头捏得紧紧的,也知道这孩子心里还有怨气,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,便叹着气帮云荞穿上了绣花鞋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。

******

通州的漕运码头,停泊着从南边来的上万船只,一眼望去,黑压压的一片,压根看不到头。

云荞被周嫂子抱在怀中,看着无边无际的船群,心里越发失落了几分,即使生命重来,她仍然人微力薄,竟还是要被现实牵着鼻子走。

此时抱着她的中年妇人,怕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了,云荞想到这里,便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周嫂子的肩头。

漕运码头的两岸商贸繁荣,往来的行人如织、各地的行商都在这里开了分号,因此天南地北的小吃也多不胜数。周嫂子抱着云荞,身后跟着一个拎包裹的老仆,三人一行走在巷子里,这边看看、那边瞧瞧,见了好吃的好玩的,便问云荞要不要。

“这个小玉坠子,云姐儿喜欢吗?”眼见着就要把云姐儿送走,周嫂子心里难受,便想着买个东西给她,将来也好做个念想的,见有卖小玩意的摊子上有卖玉坠子,便想着要买来送给她。

云荞摇了摇头,她哪里能要周嫂子的东西,因此只搂着她的脖子道:“周大娘,我饿了。”

此时正是辰时二刻,巷子两边摆满了各色卖早餐的摊子,摊主们将扁担搁在路边铺子的墙上,卖力的烧起了煤炉子,各色美食的香味儿,就从这个锅、那个炉里传了出来,直叫人垂涎三尺。

周嫂子见云荞说饿了,正是求之不得,一时也就把买玉坠子的事情给放了下来,抱着云荞找吃的去。

他们三人找了个馄饨摊坐下来,要了三碗小馄饨。不多时热腾腾的小馄饨便端了上来,周嫂子吃了两口,忽的又想起刚才那玉坠子,那玉坠子通体白润,看着倒有点像寻常人说的西域的和田玉,雕成了镂空的祥云图案,和云姐儿的名儿正巧是一样的,她刚才想买,被云荞打断了便忘了,此时心里一想起来,便心心念念的要再买来,因此只对旁边的老仆道:“你看着云姐儿,我去去就回来。”她也没说是去买玉坠子的,云姐儿机灵,怕她知道了,又拦着自己。

云荞饿了一宿,正埋头吃馄饨,一时也没在意,她满心盘算着等进了公主府,要怎么说服宋澜去找徐氏,又怕如今徐氏不在,万一宋澜不认她,她又要怎么办,这么一想……原先的食欲又减了几分,吃了几口,便再吃不下了。

这小馄饨摊不过两三张小桌子,他们坐了一张,旁边另还有一桌,也坐着两人正埋头吃东西,此时其中一个抬起头来,便看见自己对面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,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实在灵光的很,漂亮中带着几分灵动,这样的闺女,一准能卖个好价钱。


光熙十八年腊月十八,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。

京城一片银装素裹,从皇城西侧镇国公府中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响声。十里红妆,一场宏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。

镇国公世子萧靖远月初在边关抗击鞑靼,不幸受伤。

回京之后,虽有众太医全力救治,却药石罔效,眼看着就要为国捐躯了。最后由镇国公请旨,以婚事冲喜,希望能救萧世子一命。

萧靖远十四岁从武,十年来出生入死,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,区区一个冲喜的要求,皇帝实在不好意思推拒,但这冲喜之人的身份却十分难以抉择。

家世太差、地位太低,只怕配不上那位曾骁勇善战、威名远扬的萧世子,可若身份家世高贵的女子,谁又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,做一辈子寡妇呢?

是以……权衡利弊之后,沐宜长公主愿为国分忧,将养在家中的庶女宋云荞嫁给萧世子冲喜。

此时的云荞正穿着凤冠霞帔,面无表情的坐在新房中。

与外头的漫天飞雪不同,房间里点着温暖的苏合香,云荞被扶着坐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千工床上,只听那两喜娘开口道:“夫人,世子爷就在床上躺着,奴婢们就先退下了。”

云荞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香,夹在着苏合香的气息中,袅袅的盈在鼻翼间。脖子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,云荞梗了一下脖子,将盖在上头的红盖头揭了下来。

喜帕下露出一张明丽动人的脸来,剪剪双瞳如一汪秋水,盛着妩媚温柔。

但云荞却没有心思欣赏镜中自己的模样,她将那沉重的凤冠解了下来,放在梳妆台上,纤细如葱的手指开始解身上的大红嫁衣。

宫中内府特制的七凤衔珠云锦嫁衣,听说这嫁衣原本是为公主所准备的,因为事出突然,所以拿来给她用了,按说是超了礼制的,原只有公主分位的人,才可以穿七凤嫁衣嫁人,而像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庶人,只合穿单凤的嫁衣。

云荞却并没有觉得这嫁衣有什么特别之处,她将这嫁衣的暗扣和系带缓缓解开,露出里面雪白如素的中衣。那中衣白如缟素, 竟是一件规制齐全的丧服。

云荞做完这一切,才从梳妆台上站了起来,远远的看了一眼睡在床榻上,了无声息的男子。

最近这京城传闻最多的,就是关于这位身份尊贵却命悬一线的萧世子,听说他早已经死了,只因陛下惧怕鞑靼得知萧世子已死,向大魏发起反攻,因此才迟迟没有宣布他的死讯,还弄出冲喜这么一档事情来。

外头传言纷纷,但云荞不知真假,她只知道,她被长公主当成了礼物,献给了陛下,以完成这一次冲喜的任务。

床榻上的人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气息,云荞缓步走过去,在靠床一尺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着那人。传闻中萧世子俊美无俦、貌比潘安,是京城贵女心中不二的良人,今日一看,却也果真如此。

那刀削斧刻一般的容颜,因是睡着,更显得柔和了几分,越发俊朗挺拔。那眉骨长得尤为惊艳,眉飞入鬓,菱角分明,若是那双眼是睁着的,只怕也是璀璨如星辰。

只可惜这样谪仙般的人物,却是如此的命运多舛。

像是失了神魂,云荞的手指竟无意间就触到了萧靖远的脸颊上,冰凉的触觉,使他感觉当真不像个活人,云荞愣了愣,听见外头有婆子回道:“夫人可要准备热水洗漱?”

“打一盆热水进来,我替世子爷擦擦身子。”愣怔过后,云荞却忽然站了起来,向外头人回道。

外面的人也怔了怔,片刻之后,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来,嫁给这样一个快死的夫君,众人只当是云荞心中必有怨言,谁知竟还要给世子爷擦身子,想来这位新晋的世子夫人,竟不嫌弃他们的世子爷?

热水很快就打了进来,端着水盆的小丫鬟跟在婆子身后退了出去,那婆子脸上仍旧笑着,云荞没有说话,只朝她点了点头道:“你们都下去吧,我会照顾好世子爷的。”

房门咯吱一声又关了,将一室的温暖拢在了房中,红烛摇曳,就连窗棂上的喜字都似是鲜艳了几分。

云荞绞干了帕子,解开萧靖远胸口的中衣,温热的触觉在掌心散开,使她总算能感觉到,这张床上躺着的,还是一个活人。她细心又紧张的替萧靖远擦着身体,指尖慢慢变得有几分僵硬。

男人的身上肌肉紧实、线条分明,锁骨之下、胸口之上、以及肋下三寸处,各有几处伤疤,有新有旧,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人。

这样的一个人,他原不该是这般的死法啊!云荞咬了咬唇,眼眶一下子涨的通红,竟似有泪就要落下。

她是想要让他死,所以才会在他死前,替他把身子擦干净。

因为母亲曾说过,干干净净的死去,灵魂才会得到解脱。他已经死的这般冤屈了,她不想他到了那个地方,还不得安宁,云荞这般想着,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流畅了很多。

很快,男人的身体便被她从上到下的一一擦过了,只避过了她所不熟悉的那个地方,等云荞做完这一切,她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发汗。

此时,她才解下了缚在身上的腰带,在萧靖远修长挺直的脖颈上绕了两圈,然后猛然发力,咬牙切齿的朝着两边拉扯。

床榻上的身体竟跟死了一样,半点动静也没有,云荞又下死劲拉扯了两回,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的松开了手里的腰带,她颤着手指触到萧靖远的鼻尖,那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气息。

他死了,是自己勒死的,云荞看着躺在床上的尸体,这是他们的婚床,大喜之日,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夫君……

像是忽然意识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,云荞吓了一跳,她从床上站起来,步履不稳的退后了几步,咬了咬牙,将收在袖中的一封书信压在了凤冠下面。

三尺白绫已挂在了横梁上,云荞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早已经气绝的人,颤了颤唇道:“以我一人之命,我母亲的冤屈只怕此生都没有真相大白的时日,委屈你和我一起去了,镇国公府必不肯善罢甘休,到时候便会查出十年前的真相来,我母亲的冤屈也有沉冤得雪的一天。来生便是当牛做马,我愿意结草衔环,以报此恩。”

话音刚落,云荞使了力气,将红色绣鞋下的一张红木绣墩蹬翻,轻盈的身子顿时就挂在了梁上。

起先她和所有投缳自尽的人一样无助的蹬腿挣扎着,片刻之后,却慢慢的安静了下来,整个新房也安静了下来,只剩下贴着喜字的红木镶螺钿圆桌上,那儿臂粗的龙凤红烛,一滴滴的滚落着烛泪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号角声,暗夜中的皇城一片火光,那大火将白皑皑的雪融化,滚热的鲜血撒在莹白的雪地里,只剩下一片狼藉。

几个穿着甲胄的将士从新房外破门而入,看见房里的景象,只吓了一跳,其中一人飞快的走到床前,将一颗药丸喂到萧靖远的口中。

片刻之后,早已经气绝身亡的萧靖远竟睁开了眼睛,入目所见之处,便是那一袭雪白的纱衣。

女子纤细的身子还挂在梁上,一旁年轻的将士看了一眼云荞的尸体,有些不明所以道:“少主,她……?”

萧靖远皱了皱眉心,他刚刚转醒,嗓音还有几分沙哑,只吩咐道:“把她放下来。”

长剑划过,女子的尸身落地,萧靖远却早已经上前,将那柔弱却犹带体温的身体揽入了怀中。

那是一张美艳绝伦的少女的脸,浓一分太艳、淡一分太素、顾盼神飞、明艳不可方物。而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,此时早已紧闭了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,只留给这世间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。

“少主。”在萧靖远的脸上看出几分伤怀来,这使得跟着萧靖远出生入死的赵长胜不由多了几分疑惑,只忍不住问道:“她是……沐宜长公主的庶女吗?”

萧靖远没有说话,只是朝着那梳妆台抬了抬眼皮,赵谦会意,将那压在梳妆台下的信封呈了上来。

撕开火漆,里头竟是用鲜血所制的血书,上头写了云荞十年前和母亲一同进京寻亲,却得知生父另娶公主,母亲徐氏被害身亡,她被沐宜长公主以庶女的名义养在府中,终被献上冲喜……

血书的末尾亦写着:萧世子亦为小女子亲手所戮,苍天在上、厚土在下,十年冤屈,愿以命相殉,只求还我母亲清白。

红烛未灭,喜字仍旧鲜红,妙龄的少女早已经没了生息,安静的靠在萧靖远的怀中。

这样的一张脸,便是想象一下她巧笑倩兮的模样,已不知会是如何的娇媚动人,但此时的她只是一具尸体、不会笑、不会哭、更不会撒娇。

萧靖远竟有一丝怔忪,方才他被毒药所控,虽六识封闭,五感不全,却仍似乎能感觉到她轻触过自己胸口的指尖,那冰凉的触觉似乎带来了丝丝的战栗,竟让他感觉胸口有些闷痛。

萧靖远沉默了片刻,只传令下去:“厚葬。”

******

光熙十八年十二月,一场大雪将昨夜的杀戮掩盖,雪花化尽处,那些功过是非早已成了淹没在泥土里的渣滓。新皇登基,百废待兴,胜利者执起杯中酒庆祝,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一场事变死了多少人。

当年的史书是这样记载的:景帝萧靖远,乃太祖三世孙、先太子政之遗腹子,少时养于镇国公府,善骑射、好谋略,终推翻乱政,皇权大统。然,景帝仁德,不忍杀戮同宗,薛贵妃一党,除沐宜长公主一人被戮之外,皆以郡王礼奉养。驸马宋澜勾结乱党,企图复辟之时,帝仍不忍治罪,言曰:“发妻之生父,饶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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