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旧时见过的人?”君娉婷忍不住多看了石中剑两眼。
石中剑没好气地拍掉那个三尺傀儡,揉了揉被扯痛的面颊道:“我怎么可能会见过这种家伙?”
传闻中的偃师面容丑陋,形如恶鬼,与自己的傀儡形影不离。比起杀人的邪异傀儡,他自己更像是一个嗜血的怪物。
有人说,正是因为他生性丑陋,所以才因此而扭曲,变得疾世愤俗,试图报复整个世界,对所有正常的人都充满了恶意;也有人说,他原本是个正常人,因为突遇灾祸,妻离子散家破人亡,故而在悲愤之下将自己制作成了傀儡,变为在世间游荡复仇的幽魂。
无论是哪一种传闻,都充满了血腥与阴森的氛围,足以见得这位偃师的可怕与不好招惹。
若他从前真的见过偃师,绝对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“你这小子,叫什么名字?”三尺傀儡完全失去了对君娉婷的兴趣,绕着石中剑打转,蹦蹦跳跳之间,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石中剑面对强敌面不改色,但是对于这种神似人类的傀儡,反而有种连心里都发憷的悚然,强行打起精神道:“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,石中剑是也!”
“原来是你。”傀儡站定,不再围着他绕圈子。
石中剑转过身,看着傀儡认真打量的神情,心里发毛。
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,没指望能将这偃师震慑住,没想到偃师真的听说过他,甚至让他产生一种“我现在很有名”的错觉。
难道说他真的在修行界很有名气,只是他自己不知道?
石中剑自己都有些发懵。
“原来你这么有名啊?”君娉婷也被偃师的反应给误导,心中反省自己是不是看错眼,将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看做顽石。
她甚至觉得自己对于修行之事、观气之术是不是还不够精通,决定经过今日之后,回去定要找辰幽好生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。
面对君娉婷的质疑,石中剑能够退缩吗?
他能够否认吗?
当然不!
石中剑挺起胸膛,骄傲道:
“我石中剑神通盖世天下皆知!”
君娉婷刚想笑,就想起来自己仿佛的确听过这个名字,不过不是他在修行界的赫赫威名,而是他老子爹。
据传伯洛国大氏族石氏嫡长子失心疯要做游侠,他老子把他打了个半死,据说成了个残废。
原来没死啊!
“你这么看我干嘛?”石中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。
“我敬你是条汉子。”虽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想这些不太好,但是君娉婷的心中依旧生起了对石中剑由衷的敬佩。
真汉子,从来不需要解释。
傀儡目光幽幽地看着石中剑,石中剑呆头鹅似的,瞄瞄左边的君娉婷,再看看右边的傀儡,有些搞不懂,现在是什么情况?
“逝水移川,高陵变谷,早已是物是人非。”傀儡悠悠叹道。
那三尺傀儡的笑脸微扬,发出这般沉痛感叹,更让人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啼笑皆非。
石中剑心头一动,一向大咧咧的性子却没嘲笑出声。
那傀儡似乎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,三尺的身躯,却如同风华绝代的戏子,演遍了悲欢离合,道不尽百转千回。
几人正欲趁此机会逃离,便见傀儡勾起鲜红的笑,无形的锁链抛出,林间的傀儡纷纷活动了起来。
“我还未开口,你们怎敢私自离开?”嗓音加重道,“嗯?”
一道声音落下,四个人的肩上如驮高山,压力加重,冷汗直流。
五尺傀儡一把捏住石中剑的肩膀,两只眼睛由红宝石镶嵌而成,无鼻无唇,只有一双鲜红的眼睛哀怨决绝,仿佛自地狱投来怨憎的凝视。
“你是石心焱的儿子,真好。”五尺傀儡比石中剑矮上一个头,但周身的气势却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。
傀儡没有嘴巴,声音便是从它腹中发出,在空心腹内回荡,有一种空灵而幽怨之感。
“你说的故人,是我老爹?”石中剑脱口而出。
向来直率、不掩骄傲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,却反而显出沉稳与可靠来,让君娉婷对他有些刮目相看。
“除了他,还有谁呢?”五尺傀儡的腹中再度出声,“像他那么歹毒、阴险、狡诈、忘恩负义、无信无德之人,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儿子,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?”
君娉婷听得一皱眉。
就算是故人,只怕也是结怨已深的故人。
此事,恐怕不能善了。
“休要污蔑我爹!”石中剑大怒,双目充血,竟然将五尺傀儡震得倒退两步。
“好霸道的怪力!”傀儡再度逼近,无形的绳索绞在石中剑的脖颈,缓缓收紧。
石中剑整张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,双目暴突。
君娉婷见势不妙,结印出手,一掌拍在五尺傀儡之上,给石中剑一个逃、脱的机会。
这种关键时刻,石中剑绝不掉链子,他猛地后退一步,深呼吸几口,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,不带一丝犹豫拔出了腰中长剑。
赤红色的剑,剑身有獒牙般的纹路,剑柄如被鳞片覆盖,每当拔出之时,鳞片竖起,甚至会伤及持剑之人的手掌。
何等邪异的一柄剑!
石中剑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,任由掌中鲜血滑下,落入土壤之中。
“住手!”
莫缺大喝出声,却是对着石中剑,仿佛他拔出腰中剑,便是拔出了什么不可控的怪物一般。
君娉婷从未见过莫缺露出这样的表情,集担忧、惊惧、关切于一身,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。
她很早就留意到石中剑每每佩着双剑,双剑使用起来要么霸道无匹,要么轻灵诡异,无论如何,都要比使用单剑更加困难。
那时候她有所猜测,或许石中剑真人不露相,是个使双剑的好手。
但现在看来,并非如此,更有可能的情况是,其中的一柄剑极为不可控,因此寻常时候不能轻易动用。
一旦动用……
君娉婷看着石中剑冷肃的表情,邪肆的眼神,那招招不留情的剑术,凛然不可逼近,每一次出招,就有一个傀儡毁于他的剑下。
无数的傀儡包围着他,原本他是误入狼群的羊羔,但现在,他却是在傀儡之中长驱直入的狮子,傀儡在他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,毫无丝毫抵抗力。
他一人,便足以歼灭这一群傀儡。
这还是石中剑吗?
如此冷酷的剑法,如此逼人的剑术,如此不留余地的杀人之术。
简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偃师却并不讶异他的转变,最初的那只三尺傀儡立于芭蕉叶上,望着其他的傀儡如蜂群般涌入,低语道:“果真是石心焱的血脉,与他如出一辙的……疯子。”
不。
这个石中剑,甚至比石心焱年轻时还要可怕一些。
石心焱在他这个年纪,可抵挡不住这么多的傀儡,而他,却游刃有余。
但是,他知道石氏的弱点。
就像是石心焱知晓他的弱点,当初将他封印一样。
偃师操纵傀儡,在石中剑按剑之时抛出无形的傀儡之链,以两只傀儡的毁灭为代价,终于将石中剑停滞一瞬。
“不好!”莫缺心中忧急,却靠近不得。
不光是莫缺,君娉婷与屠千方也看出了石中剑此时后继无力,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偃师强行打断了后续的力道,石中剑一瞬间也像是傀儡一般,手腕变得僵硬,赤红色的魔剑脱手而出,在空中旋转几圈,最后深深扎进一棵大树之中。
“石中剑不能有事!”君娉婷皱眉,“眼下我们几人唯有他面对偃师尚有一搏之力,他若有事,这么多的傀儡围攻而上,我们绝不可能抵挡。”
“我去拦住傀儡,你们将石兄弟带回。”屠千方话音落,便闯入傀儡之中。
与他豪纵外表不同的是,屠千方使的是一柄可以拆解的白色骨剑,剑身雪白,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击便能击碎,但屠千方将这柄骨剑使得是如鱼得水,运用自如。
他从不将骨剑与傀儡硬碰硬,而是抓住对方的弱点,一击得手,绝无丝毫的拖泥带水。
屠千方,并没有他自己谦称的那般弱小。
君娉婷终于放心,与莫缺对视一眼,从傀儡之中杀出一条血路,来到了石中剑的身侧。
“走了!”君娉婷一拍石中剑肩膀,石中剑蓦然回眸,那眼中蕴含的杀气与凌厉之意让君娉婷为之一震。
他是不认得自己了吗?
君娉婷晃神间,莫缺直接将石中剑背起,将他带出了傀儡的包围之中。
屠千方也快抵挡不住,见他们带着石中剑出来,毫不恋战,将骨剑放入鞘中高呼道:“我们走!”
“好!”
现在并不是多想的时候,君娉婷断后,跟在他们身后一道离去,遽然间天地风云变幻,一道身影在她身侧缓缓走出。
瞳孔一缩。
君娉婷来不及细想,一道灵力送出,将另外三人往前推出。
“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。”戴着恶鬼面具的偃师压着嗓音低语,难辨喜怒。
“偃师阁下不正是为了与我们几人周旋,借此迷惑金蝉童子,另外派傀儡同时毁去麒麟石碑么?”君娉婷看起来并不惊讶,“麒麟石碑并非蛮力可以轻易毁去之物,除了同时毁掉,别无他法。若是其他人,在这里分不清时间也难以互相信任,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出去。但是对于偃师阁下您来说,却是轻而易举之事。”
“既然知道,你还不逃命去?”
“逃得掉吗?”